“那……秀平用的那些书呢……还在吗?”
“那些书呀本子的一大堆呢——她哥哥怕我看到伤心,都卖给收荒货的了。”
存扣心里连叹惋惜。他想拿几本秀平的书呀作业的,带回家做个念想。
“噢,我想起来了!”来娣忽然站起来,到屋里拿来个红塑料面皮的本子来。“你瞅瞅,这是我留下来夹丝线夹花样的,里头记了不少字哩。”
存扣心“怦怦”跳了起来,抖抖索索接过,打开一看,原来是秀平的记歌本儿,上面用娟秀的字体认真抄着歌词,有的还带着简谱。《边疆的泉水清又纯》、《军港之夜》、《幸福不是毛毛雨》、《年轻的朋友来相会》、《在希望的田野上》、《游子吟》、《牧羊曲》……还有存扣和阿香在国庆节合唱的那首《清晨,我们走上小道》以及男生背后偷着唱的邓丽君的《路边的野花你不要采》。存扣一页一页地翻看着,基本上是按照从初一开始的顺序抄的歌曲。熟悉的旋律从书页里跳出来,所有的片断组成了亲切的连唱,让存扣心里有种酸楚的幸福。,经常听到她哼哼,特别是高兴的时候。她是多么的热爱生活!如果她还在,这本子里不知又多出多少首流行歌曲呢。存扣心里正唏嘘着,拇指一滑,纸页“哗哗”地翻过,他突然就在白纸中间的一页看到了用红圆珠笔抄就的一首诗。题目用的是仿宋体,用红绿两种笔芯精心地描过:
给xp
海蓝的天空中高悬着金色的日轮
寥廓的原野上徘徊着寂寞的少年
绿柳垂挂在水面桃红遮掩着桥头
无限美景中少年却在轻轻叹息
……
天啊,这不是存扣那年春上写在油菜叶上的诗吗?存扣逐行地往下读,往事历历在目,禁不住浑身都在发抖……秀平,亲人啊,我的姐姐!
来娣把剥好的黄豆秸子拿过去撂进羊圈里给羊子吃,回来看到存扣不眨眼地盯着本子看,神色异样,忙问:“里面写的是什么?”“是歌词。”“你要吗?你要你拿去。”“不。还是由您夹花样吧。”
存扣告别后,来娣坚持要出来送到西桥。走得好远了,存扣回过头,还看到她站在桥头,蓝褂子,白头发。
傍晚时分,桂香从外面风尘仆仆地回来了。存根对妈妈说:“我就猜你今天肯定要回来。”
“咋猜的?不得了,啥时学会了算命打卦的!”桂香跟儿子逗乐也是一股江湖味儿。
桂香很开心。她急急火忙地赶回家是想早点看小二子考的啥大学。伢子读了这么多年书,终于考大学了。上了大学等于她做妈妈的了了一桩大心思,也是对她多年来在外吃苦卖力的补偿。这种补偿是精神上的,是心理上的,是脸面上的。
月红说:“妈就是舍不得存扣。”
“瞎说!”桂香嗔她,“妈手心手背都是肉。”
“手心是肉,手背是皮。妈,哪个是手心?哪个是手背?”
“哈,巧嘴薄舌的!月红啊,我看你可以跟我出去相命了!”
“啊,妈不关亡了?改相命了?”月红惊讶地问。
“唉,装神弄鬼的,太烦神。现在外面信相命的多,就改了。”桂香说。又补充道,“这相命简单,来钱快。”
“多年的老手艺说撂就撂了,妈你也舍得?”存根有心和妈玩笑开到底,顽皮地问。
“有啥舍不得的!”桂香把带回家的东西放妥了,一屁股落在大凳上,从兜里掏出烟来点上一支,鼻孔里喷出烟来。“在外面哪样寻钱做哪样。再说相命和关亡差不多路数,‘听簧’,‘拾簧’,‘剐簧’,一个式!妈又不要学,现成就会。”
存扣给妈打来洗脸水。桂香笑吟吟地打量着儿子,说道:“身子倒壮实,脸上却瘦了,气色也不大好。吃了苦了。放假正好补养补养。”
存扣说这两天哥嫂给他补养了,吃了不少好的哩。
桂香洗好脸,说:“妈在外面经常提你们兄弟。人人都夸耀,说没得个爷娘老子,妈妈在外面,就大的带着小的过,十几年没红过脸,还从来没见过,不简单。”又对存扣说:“你嫂子也对你好,你将来要补她。”
“补什么哟!”月红有点不好意思,“都是一家人嘛。妈,存扣脸上黄是生了病的,这两天才有精神……”
“啊!甚病?”桂香吓了一跳,打断月红的话,“啥时得的?”
存扣就把事情告诉了妈妈。说眼睛等两天和哥哥上东台看。
桂香听了急得一拍大腿:“咋这么背哩!怪我,上次过高邮泰山庙时没进去烧炷香!”
“影响……考试了吗?”她眼巴巴地望着存扣。
存根说考得不丑,卷子全做出来了。你放心好了。叫月红快去下碗面给妈吃,“肯定饿了。”
桂香“呼啦啦”吃着面,忽地筷子往桌上一顿,说:“存扣,明天妈就陪你上东台!——开穷心,身上有患哪能等,还能拖?”
存根说庄上明天没班船。桂香说没班船要啥紧,不是还有腿嘛,二三十里路,还要乘什么班船。问存扣愿意不愿意和她一起走着去。存扣说愿意,好多年不陪妈妈走路了哩。
正说着,大门外“嘎哦——”一声高亢的鸣叫,一只大白鹅摇摇摆摆地进来了。
存扣笑着说:“这鹅真有意思,早上出去叫一声,晚上回家叫一声,发信号哩——‘我出去了!’‘我家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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