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迎春前世何等凄惨的模样,再看看眼下手中捧着的这双手,只觉着愈发恼怒。正要喊人打发了司棋,便见迎春轻轻拍了下他的手,眸色轻柔:“莫要生气了。”
“如何能不生气?”宝玉气鼓鼓道,“三哥哥,他们如此怠慢你,你也该说与琏二嫂子方是。上次那个奶妈也是,总不能是你来承受这般委屈!”
他看看迎春,只觉着愈发心疼:“这用的究竟是什么伤药,怎么如今仍有些乌青——”
“这事,原与他们无关,”迎春轻声道,安抚性的摩挲了下他的肩,“是我嘱咐他们不许说出去的。”
“为何?!”
寒烟也不禁一挑眉,眸中多了些揣摩的意味。
“原是我太自不量力,”迎春笑道,“原以为只是雕琢块玉,并不会是什么大事——却不料硬是生生折腾了几个月,最后还将自己的手折腾成了这般。不过也只是些小伤口,已经上过药了,再过三五日便能好的彻底了。”
他说的轻描淡写,宝玉却不禁心中一惊,手下意识摩挲了下腰间挂着的那块紫玉玉珏:“磨玉?”
他忆起当日生辰之时迎春垂着眸子将这块玉送与他时的情景,一时间心头万般滋味皆翻涌上来,喉头也似是被什么东西猛地堵住了:“三哥哥是这块么?”
手心上的玉珏犹如一汪幽紫的看不见底部的泉水,于他白皙的皮肉上汩汩流动着。
迎春笑道:“不过是恰巧有了这块玉,所以方才拿你的生辰礼物练练手。宝玉,打磨的不好的地方,你且权当做看不到吧。”
这般说便是默认了,宝玉握紧了手上的玉珏,只觉着冰凉的玉石一时间也透出了令人心悸的温度来。他一时无法想象,那般从来只在书卷与棋盘上流连的手指,究竟是怎样拿起锉刀来,又是花了多少心力多少时间,方将这份心意打磨成形的呢?
而身娇肉贵、从不曾干过一丁点粗活的贵家公子,又究竟是怎样在乎一个人,方能选择亲手细细雕琢一份礼物与他呢?
宝玉轻闭了下眼,只觉着眼眶一瞬间酸楚起来。为人两世,他从未遇见过一人愿意亲手做、而非用那些旁人已做好之物拿来送与他,他收到过很多件玉镂金刻的玩意儿,有过很多稀奇罕见的古董,也曾穿过诸如雀金裘那般光彩熠熠、一件千金的衣物——然而这些市上无价之物,眼下,皆不如这一片烫人的心意来的珍贵。
迎春见他如此模样儿,不禁轻笑了声,抚了下他的头:“不过是件小东西,哪里便将你感动到如斯地步了?”
“哪里会是件小东西?”
宝玉忙忙驳斥道,却重新将玉珏收入了荷包之中,珍而重之系在了腰间,随后方微红着一双秋水眼,冲着迎春展颜一笑:“三哥哥,这件礼物,我定会好好珍藏的。”
迎春定定地望着他似是含了无数灼灼光彩的眼眸,只觉再也看不见这世间旁的人。他看了半晌,方抚摩了下宝玉乌亮的发丝,轻声笑道:“如此,我便也心满意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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