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兰池神色不动,依旧以那游丝似的声音慢慢道:“在那梦里,我常常想,我也不曾犯下什么大罪;不过是爱慕虚荣了些,何至于因着家人之过,而落得如此下场呢?我还想,你也不曾犯下什么大罪,不过是爱极了一个人,怎么……怎么也落得那样下场呢?”
陆麒阳听的认真,接道:“然后?”
“后来,梦里的我便想通了。”沈兰池答,“都是命,逃不掉的。”
她久久没听见陆麒阳回答,再抬头时,却看到世子在一旁笑得肩膀微颤。半晌后,陆麒阳道:“你的脑袋里怎么尽是些稀奇古怪的东西,难怪你哥常说你不好捉摸,是女子中的魔头。”
沈兰池有些失力。
自己明明是真真切切地说着话,他却只当是笑话。
“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了。小爷活得好端端的,就在你面前,别怕。”他说罢,以帘勾将纱帐束起,出去取了一盏药进来,端到她面前,道,“这药已搁了好一会儿,恰好温了,你快喝。”
褐色的药汁晃晃荡荡,还不曾入嘴,冲天苦味便迎面扑来。沈兰池蹙眉,小声嚷道:“我都醒了,还喝这药做什么?太苦了,拿走。”
她一边用手推着药盏,又一边去张望陆麒阳的身子,道:“你伤着哪儿了?让我瞧瞧。”
“你先喝药。”陆麒阳很坚决。
“你先让我看伤口。”
“喝药。”
“让我看伤口。”
“喝药。”
“伤口。”
“……药!”
“……伤!”
“……”
两人互相瞪了一会儿,陆麒阳败下阵来,道:“你乖乖把药喝了,我就给你看伤。若不然,你一辈子也别想知道我那伤藏在什么地方。”
沈兰池闻言,登时转了面色。她一拍大腿,决然道:“拿来,我一口闷了。”这副模样,像是绿林好汉在酒馆里就着牛肉,大口喝烧酒似的。
待陆麒阳递过药盏,她二话不说,仰头就咕嘟咕嘟一口而尽。末了,擦一擦唇边药渍,顶着被苦皱了的细眉,艰涩道:“快,让我看你伤在了哪儿。”
陆麒阳无奈,只得捋起袖子,露出手肘来,道:“喏,就在手上。宰那畜生时不小心叫它抓了一下,不怎么碍事。”
世子的手上有一道新伤,肤肉外翻,颇为狰狞。落在他臂间纵横交错的旧伤上,愈显刺目。
沈兰池轻咬唇角,心底不是滋味。
“本不想拖累你来救我……”她轻轻抚着那伤口周遭完好的肌肤,小心翼翼,免得触到他的痛处,口中道,“可终究还是拖累了你。”
“算不上拖累,”陆麒阳放下袖口,遮住那道伤,笑道,“不过你得记着,你这条命归小爷了。说的简单些,你沈兰池,从今后归我陆麒阳了。”
“……你!”她睁大了眼,顿了顿,语气陡转,嗤笑道,“我早就归你了。上辈子就归你了。”
就在此时,屋外忽然传来一道扣门声,碧玉问道:“小姐可是醒了?奴婢这就去请夫人。”说罢,屋外便是一阵嘈杂,几个嬷嬷、丫鬟皆欢喜不已。
眼看着就要有人来了,陆麒阳无法,只得道:“算了算了,我先走了。你醒了就好,省得我记挂。”说罢,便利落翻窗而去。
没一会儿,沈大夫人便匆匆忙忙赶来了。
沈大夫人面带悴色,简衣单钗,似是累极了。她入了房中,仔仔细细地捧着沈兰池的脸瞧了一会儿,便哽咽道:“醒了就好,醒了就好。过几日,娘就去菩萨面前还愿去。”
沈兰池挤出笑脸,道:“娘,是女儿不肖,惹您忧心了。”
“你也知道你是个惹人忧心的丫头呐。”沈大夫人眼角带泪,轻声道,“睡着的时候,终日里说些不吉利的胡话,直嚷着说你已到阎王那头去了。娘在菩萨面前许了愿,若是你能好端端地回来,娘愿意不要这安国公府的荣华富贵,便是穷苦一辈子也行。”
她一边擦眼泪,一边把下一句话憋回去了——她的宝贝女儿不仅说胡话,还在梦中一直喊着隔壁那世子爷的大名,也不知是情根种了多深。
……也罢,也罢。那世子爷数度救了兰池,又是自己知根知底的孩子;最重要的,还是兰儿的心头人。如此一来,岂不比那太子殿下更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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