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在宗祠忙到入夜才打道回府,俩老道不愿骑马,挤在堆满草药的车厢里,差卫封驾车,仨人把户绾丢下便先行离开了。
户绾攥着缰绳望马兴叹,相顾无言。马是好马,骨峻蹄轻,长鬃顺泽,奈何户绾连上马都成问题。与马儿眼神交汇下,它竟从鼻腔吭哧出声,不知是催促还是嘲笑,令户绾颇为窘迫。
“七年了,你还没学会骑马。”百里弥音轻巧跃上马,向户绾伸出手,示意她上来。
户绾犹豫再三,但见夜色渐沉,又闻宗祠前辽远空旷的荒岭间虫兽呜鸣,当即心里发毛,顾不上搭她话茬亦端不住骄傲,只得妥协。
百里弥音轻松将户绾带上马背,踏踏实实被她圈在怀里,一如初次被她掳上马,僵硬着身子不敢动弹,心里却平添了许多无奈与伤怀。
通常内力浑厚之人血气通达旺盛,体息温润,方才上马时触到百里弥音的手,却异常冰凉,如今靠在她身前亦觉她的体息冷冽阴寒。户绾深觉反常,她了解百里弥音以前并非如此,如今却像块千年玄冰。睨着那双拉缰绳的手,挣扎许久才酝酿出足够的勇气握住,不着痕迹探起了脉象。
当户绾的手覆上来,百里弥音颇有些受宠若惊,却不动声色任由户绾握着不敢动弹,如同对待枝头的蝴蝶,生怕一点风吹草动便会惊动它,翩然离去。哪知户绾别有用心,倒令她会错了意。
“为何不走平地,竟拣坡道而行?”户绾松开她的手转而握住马鞍,前俯后仰跌进她怀里,颇为气恼,以为她故意捉弄,却也拿她没辙。
“你在问我还是问马儿?”百里弥音调整缰绳,将马驭回平地。方才不敢拉缰绳,马儿没有方向瞎蹓跶,上坡道来吃个草竟也甩了一个黑锅给主人。
户绾语噎。
百里弥音的脉象除了略微鼓噪外,竟无异常。按说户绾对此结果当喜闻乐见,然而直觉告诉她,这当中存在问题,她却找不出症结所在,这种无力感令户绾心烦意乱。“祭司体质寒凉,可是经年累月如此?”
“嗯,确非朝夕,我生性冷血,因而体寒。”百里弥音说着猛一甩手中的缰绳,随即蹄疾如飞,一时啸风灌耳,妄自菲薄的余音散在风里,听不真切。
喝停马,盘草堂三字在烛烁下忽明忽暗映入户绾眼帘,尚不及拂去飘落发梢的新叶,泪已盈眶。白天入歃月凼时亦途经盘草堂,虽伤怀酸楚,却不似此时哀怨丛生。大抵是在沉寂幽暗的烛光掩映下,盘草堂门楣愈显萧条凄清才悲愤难当;大抵是在百里弥音面前越想抑制情绪,越是起伏难平罢。
“进去吧,他们都在里面。”百里弥音眼睑低垂,不敢直视户绾朦胧的泪眼。
天意难测,有生之年竟还能踏足盘草堂,宅院里一草一木一砖一瓦曾陪伴户绾成长,整十九载春秋,到头来不过一场漫长的空尘浮梦。户绾神情落寞缓步登上台阶,望着厚实的朱漆木门,迟迟不敢推开。
百里弥音把他们安顿于此,想必盘草堂正是落在这个双手沾满鲜血的人手上。户绾只恨典籍没记载,食用修罗果便将化身为麻木不仁的修罗,否则当初就不该救她。
“祭司可知道盘草堂三字意味着什么?”户绾回头冷冷看着百里弥音,厉声说:“修德业,砺操行,谋善举,泽众生,正气昭然贤圣风范,先人祖训已是千年传承。如今易了主,试问这块牌匾你担不担得起?”
“盘草堂对我而言,仅是你的家。”
“家?不,这是墓,你用数百鲜活的生命亲手打造的墓。”户绾拭干泪推开门苦涩道:“摘了罢,莫辱了这块牌匾,使我祖上于九泉之下不得安息。”
门扇应声合上,将两人里外阻隔,正似心里那一道沉厚的门,决绝地将百里弥音拒之门外。
平坦的青石砖路穿过天井直通药堂,偌大的院子景致分明,门梁格窗干净清爽。这里的格局一如当初,墙根下分布的青竹生机勃发,栅栏石桌错落有致。但见地砖缝隙不见飞叶杂草,便知百里弥音极其用心打理。
跨进门槛,满墙药屉是葬着记忆的黑匣子。它们此起彼伏的窃窃私语渐渐汇聚起来,变成她父亲慈爱的声音在耳边萦绕。“绾儿,脉沉筋肉,辟辟凑指,如指弹石,是何脉象又主何病?”
“怪脉弹石,主病肾经真脏脉也。死肾脉来,发如夺索,辟辟如弹石,曰肾死。”稚嫩的户绾仰起小脸,笑容纯真无邪,得意道:“爹爹,灵枢卷和素问卷我已倒背如流,难经浅显易懂,莫再枉费心思考我,不如将金匮要略方论借我抄,过些时日再来考我罢。”
“哈哈哈......绾儿天资聪颖,慧根圆融,为父拙知,往后怕是难不住你了,甚好甚好,何愁盘草堂后继无人。”
“绾儿,方才我都搜罗过了,药屉里的药材均已霉变。”卫封见绾儿杵在药屉前,以为她想查看一番,咂舌惋惜道:“百里弥音简直暴敛天物,好几味上好的药材啊,她也不心疼。”
卫封的声音将沉浸在记忆中的户绾唤醒,她转过身静默片刻,随即嗤笑道:“师兄说笑了,她是一个犯下弥天大错亦心安理得的人,人命尚且可藐视,遑论区区药材更是不足挂齿了。”
“说的也是。”卫封点点头,忽然想到什么,话锋一转,嘱咐道:“对了,俩老道的老骨头经不起折腾,方才歇下了,他们让我转告你,灸治银针不足已差人外出采办,估摸需要些时间,明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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