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下,落寞、破败的城市,一大群灰突突的麻雀聚集在落满枯叶的柏油路上,它们躁动着,似在啃食一根硕大、斑驳的树干。此时,一只野猫从胡同里窜出来,惊得它们朝四下仓皇飞散,硕大、斑驳的东西赫然显现出来,那根本不是什么树干,俨然是人的尸骨······”
手机的闹铃声划破沉沉的黑暗,半梦半醒中的身体有种脱水般的无力,屋内虽然开着冷气,可炎夏还是令人黏稠不堪,快要窒息。我从床上滚爬起身,踱步到水台前猛灌了几口水,喉咙在下咽时的那阵肿痛感,使我浑浊的意识猛然清醒过来。竟然又作了类似的梦,那座城市,那条街,一群麻雀,还有那个不知是树干还是尸骨的,油黑发亮的古怪东西。我想我是被这八月的高温热昏了头。
手机的时间显示为二十二点零三分。
“又是这个时间。”我在心里抱怨着。随即抽出一支烟塞到嘴里点燃,开始不情愿地做出门的准备。
由所沢开往新宿的最后一班电车依旧拥挤不堪,惨白的荧光灯照着晚归的乘客,使一张张本已疲倦的脸看起来更加枯涩。酒气、汗臭、粉底、香水,糅合着腥腥的人肉味,所有气味都一股脑地弥漫在密闭的车厢里,尽管冷气扇在头顶上呼呼作响,仍感到整个车厢像个巨大的蒸笼,、呼啸而过,载着人们奔向黑夜里的每一处灯火。
我倚着车门,眼神空洞地望向车外,所看到的却只是夜色映衬下,玻璃门上那张倦怠的脸和向后倒退的景象。不觉间,电车的铁轮发出了并轨时的“嗒嗒”声,车箱开始轻轻摇晃,骤然减慢了速度。窗外,一片耀眼的霓虹映入眼帘,电车即将驶入喧嚣、不夜的新宿。
新宿,这个我既熟悉又陌生的城市,转眼间,我在这里已一年有余。
新宿是东京都内二十三个特别区之一,日本最负盛名的商业区,素有“不夜城”之称,更是有名的声色之地。这里的夜灯火通明,纸醉金迷。无论是华丽宽敞的大街,还是多情幽深的巷弄,无不语笑喧阗、络绎不绝。位于新宿靖国大道北侧的歌舞伎町是日本乃至亚洲为数不多的大型红灯区,这里电影院、酒吧、性风俗店、夜总会、情人旅馆林立,暴力团旗下的产业比比皆是,三教九流,龙鱼混杂。它们既在法律约束之内,又游离于法律之外,合法性与非法性混于一体,正是在这种独特的氛围下,偌大的歌舞伎町被覆上了一层神秘面纱。
混迹于歌舞伎町一番街的人无外乎两类,一类人为了生计,另一类人为了消遣。人与人之间以利益关系彼此联系起来的序列,宛如生物链条一般。这里的人与这里的街同在,人不眠,街永无宁息之时。他们就像一堆努力运作着的机器在开假面舞会,流动着,交涉着,面具下的酮体只要机油还够,电力还足,就会拼命地运转下去。在这里,赚钱的手段和享乐的方式都足以让不同的人谋求到各自的价值。有时他们也感到压抑,也会在冰冷的面具下叹息,或是在无人之时,卸下面具贪婪地喘息。
在这条夜街上也会瞥见女子高生的身影,她们的出现俨然成了这里的调味剂,虽说诸如小麦肤、金发和烟熏妆这样的妆容已远没有几年前盛行,可在新宿、涉谷一带出没的女高中生仍会以该妆容示人,她们无论身处何时何地,都不忘把校规校训戴在身上,堂堂地穿着校服招摇过市。
2005年,我来日本的第六个年头,想想去年的这个时候,我在“欧风”打工才刚满三个月。“欧风”是家二十四小时洗浴中心,店铺位于歌舞伎町一番街以西,毗邻东京都立大久保医院,更与新宿派出所一街之隔。因此每当有喝得烂醉的客人在店里寻衅滋事,警察都会以最快速度赶到这里。
我疾步穿过暗青色的石板路,在人群中辗转闪躲,宛如一个失去了神的庇护,正独自在异邦亡命漂泊的虔诚教徒。若不是迫于长时间没有找到工作,我本不该来歌舞伎町这种乌烟瘴气的地方。我不了解,也从未过问过其他工友对歌舞伎町的印象如何,但至少觉得这里不适合我,可最终为了生计我还是来了这里。
周末的新宿下了一整天的雨,可夜晚依旧是亮如白昼,灯火通明。这一宿的客人应该也不会少吧,我一边寻思,一边推门走进休息室。店长正直挺挺地坐在电视机前收看无聊的搞笑节目。一旁的山口和井泽已经换好工作服,两人伏在桌旁用上海方言正唧唧哇哇地谈着什么,因为这家店的员工有一半以上是中国人,男男女女,姓什么的都有,呼来唤去的很容易把日本人搞糊涂,为了方便起见,管理者为每个中国工仔拟定了一个日本假姓,这样叫起来既顺口也便于记忆。
我的日姓叫千叶,平时工友们在一起也都用日姓来称呼对方,最初感觉很别扭,一来二去倒也习以为常了。和他们打了声招呼,我径直来到自己的衣柜前准备更衣。打开柜门,一股异味儿扑鼻而来,是制服上散发的味道,我这才意识到已经整整一周没换洗制服了,而现在只能硬着头皮,索性再穿一晚。
更衣完毕后,一股困意袭来,看看时间距离开工还有十五分钟,便顺手从衣柜上面拽下一个脏兮兮的枕头,准备小睡一会儿,可转而又打消了念头。只见休息室的角落里早有工友七扭八歪地躺在那里了,对于打夜工的人来说,晚上能睡一会儿真是一件幸福和奢侈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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