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华偏头看了她片刻,目光深沉明灭,似坠海烟花,就着这虚虚实实的烛光,幽迷难见。
“狼狈所以可为奸,也是因为依归同一。”丰眼濯媚,在这深夜中却渐渐明亮起来,他抚着扳指,收回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声色不乏嘲讽,“绰绰,你觉得你我二人,真担得上狼狈二字吗?”
伊祁箬想了想,点头,反问道:“你我是殊途同归,右军怀素,管他行草风华,不都是书法一宗么?”
重华瞥了她一眼,话锋一转,道:“你已发落了林觉章,聂逐鹿的事,本王自会处置。”
三分清冷,十分不容质疑。
伊祁箬对他这般态度早有所料,一路上回来,也大抵想好了应对之词,如今只道:“海患未定,王纵使长袖善舞,也总该分个轻重缓急才是。”
重华似是一声嗤笑,未语。
她眉目不动,接着道:“难道我伊祁氏的四境安定,还比不过越氏孽子的一条命来得重要么?”
重华凤眸一翻,却道:“君羽氏是否有意开战尚且两说,可断绝越氏血脉的事,却是刻不容缓。”
她忽然就觉得有些好笑,脱口道:“刻不容缓,不也缓了这么多年?”
抚着白玉扳指的手指一顿,凤眸隐隐一凛。
这些年,为了越氏那两条生死不明的遗脉,只他一柄衡光剑下便死了多少人,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可是那孽子,却是毫无踪迹。
见他不语,伊祁箬沉了口气,语气缓和,出口却重量非凡:“冲龄侄帝,年幼难撑,朝政一旦有什么,你我之辈,又怎对得起大哥在天之灵?”
没有想到,她会突然提起已故长兄,重华活生生的一怔。
片刻,他重重出了一口气,道:“孽患一日不除,本王一日不安。”
言语间,已是有些松动。
“除了你就能安?”忽就被他那一句话激起心底的情绪,她冷笑一声,半是自嘲半是论断:“哼,你我心中魔障,恐怕不是越千辰一个人的命便能抹平的。说到底,杀伐狠辣,也不过是用旁人的命,叫自己心里餍足些罢了。”
这样的话,他还是第一次听,不由得便蹙了眉头,眉眼也染上三分凛色,问:“你到底什么意思?”
难道,这条心,终究是不同的?
伊祁箬摇头一笑,面纱遮了半面容光,却遮不住灌满了无奈的眼。她说:“所谓魔障,便是明知其存而无可剔除之念。我比你看前了一步罢了。”
你我之间,为着不同的心境屠戮着敌国遗脉,然而真正有异的,却只是那一步魔障,我早你一刻看透。
而世人,大抵比你我看得还通透些。
顿了顿,她接着道:“至于今此一言,于聂逐鹿一事上,不外乎是让你暂缓片刻,以玄夜太子之命,试探一人罢了。”
重华深思片刻,而后,不甚确定的问道:“沐子羽?”
以聂逐鹿,试探沐子羽?
她没有明确回答,只道:“若是少师昙所言非虚,聂逐鹿自荐于府后,想必又是故意失言,露出破绽的。不惜以己身身陷囹圄,必有所图。而今朝事繁重,你我皆不便处理此事,不若便交由舒蕣王婿,再以廷尉在侧相助,以作监视之用,如此既可看看舒蕣王婿的本事,也可试试此人的路数。日后拜官入朝,也能有个掂量。”
思绪不自觉的飘荡到日前奔袭铅陵王姬的刺客身上,重华嗤笑一声,讽道:“只怕此人交去,又是一场泥牛入海。”
伊祁箬看了他一眼,心知他忌讳着前事,是以也不废话,直接道:“此事我不插手便是,只参个开头结尾,听个结果便好。”说着,又看向他,“千代泠是你的人,还怕他不尽心于你吗?”
重华又想了想,不说话,只当应下。
半晌,他朝身边的人投去饶有兴致的一眼,只是往深了看去,却能看到那媚人的凤眸低沉着三分不悦,“你对那个沐子羽……还真是上心呢。”
伊祁箬淡淡道:“想必你也调查过此人,无根无源的人,你不上心?”
当然,永绶殿下自然也是上心的,只是隐隐的,他又觉得宸极帝姬的上心,似乎与自己的不甚相同。
她接着道:“守成王人在病中,遣女来朝,修书之中,都不忘为这个女婿讨个一官半职,美其名曰以女、婿留都为质,保一个回峰太平,省得世子炎年幼承王位,生出萧墙之祸来。实则铅陵氏王姬的所图,她自己都没忌讳过,还当谁不知道么?”
回峰铅陵,舒蕣王姬……重华脑子一过,便觉烦闷,不由的想到,这还只是世家之一便已如此,不知日后还当如何……
辗转几回,忆起适才见过的青年,竟能让一向吝惜赞词的花相都起了那般评价,他便又蹙了蹙眉,问道:“你称那个聂逐鹿故人,可是想保他一命?”
伊祁箬古怪的看了他一眼,似是不解他何以有此一问,“我不插手已是大赦,保他一命?”想了想,又笑了一声,道:“若论故人,林觉章与我有三年故旧,可也曾倚仗着这个身份得到片分好处?”
话音落下,门外传来一阵甚轻的步声。
思阙的声音自门外响起,冷寂恭敬道:“启禀殿下,沈大人到。”
屋室里传过来一声淡淡的‘嗯’,思阙会意,转身将人请来。
室门轻动,来人一身便服简冠,眉目饶是昳丽,端的一副修仪合度,雅量致人。深夜往来间,竟也是态度如常,既无风雨也无晴。
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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