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揭伤疤的事,宸极帝姬还是头一次在人前做来。一时之间,满座王孙间溢满了沉默,压抑,似乎没人敢先开这个口,宁愿默默承受着这漫无边际的恐惧,也不愿做出头之鸟,触这个霉头。
当那个含着莫名笑意的声音淡淡传来时,连铅陵蘩都不曾想到,打破这寂静的,竟会是自己的王婿。
“即便端嘉帝姬有其姑母当年风范,这世间,也找不出第二个昭怀太子来配。”
沐子羽轻抚着一枚血玉尊,目光清清淡淡,尽数投在掌中指间,轻描淡写一句话,恍若无心。
若是,除去那银白面具,所有人都一定会惊讶于他此刻漠然冷疏的神情——与那莫名的笑音,分明不该一同出现。
落了玉尊,他抬眸,目光一一掠过列席众位间,头上冠着伊祁一姓的几人,最后落在宸极帝姬身上,眉眼微弯,接续道:“更何况,浩浩九州,又哪里再去找一个夜国来灭,千阙来屠呢?”
伊祁箬静静看着他,眼神一暗。
她不曾动气——至少是表面上不曾动气,光这一点,重华看在眼里,便已生出十足的疑惑,以及对那舒蕣王婿万分的敌意。
以往,即便是他提及越栩,这个妹妹都是怎么做的来着?
扼喉桎腕,大打出手,没大没小的事,宸极帝姬可没少做呢。
忽然,连华轻声一笑,饮罢一尊杯中物,淡淡道:“昭怀太子无二,可世子,不是还在吗?”
说着,一道目光凌厉挑衅,不偏不倚的锁在绝艳侯身上。
这一句话出口,永绶殿下赫然便将手中玉尊往案上一砸,凤眸微眯,带着震慑,“连王,醉话好说,未好善后!”
连华玩味的看了他一眼,遗憾道:“王这是为妹妹考虑,不愿管顾侄女了呢。只是,难道在王心中,宸极帝姬,比不上明荣太子么?”
重华眸色又是一紧,深吸一口气,缓缓落臂,扶上腰间衡光剑。
忠信王注意到他这个动作,也不着急,仍是不急不缓的品砸道:“何况这些年,宸极帝姬对修罗之婚无意应允,端嘉帝姬一片芳心却是世所共知,如此大相径庭之下,王身为天伦之内,局外之人,又在执拗些什么呢?”
一番话道破天机,生生叫人无从接去。本来也是,修罗世子未表心迹,却也早过了婚娶之龄,中馈空虚已是说不过去,修罗姬氏门庭鼎贵,举目所见,配的上的名门贵女本就不多,既是宸极帝姬无心,则端嘉帝姬身尊位贵,配修罗姬氏之子,再是门当户对不过。
这样的道理,似乎没有破绽。
席上一片沉寂,直到看到重华扶在剑上的手掌蠢蠢欲动,那低沉悦耳的声音,才悠悠响起,仍是那般从容安定。
“忠信殿下,就这么想听本侯称一句舅父么?”
绝艳侯浅笑如风,目里笼着置身事外的清明,一句话,直击七寸。
连华看着姬格,眼里的光芒动了动,又听他问道:“这占的究竟是我修罗姬氏的便宜,还是当朝皇室的便宜?嗯?”
端嘉帝姬为明荣太子原配,懿光皇后连氏所出,懿光皇后出身覆水连氏,正是忠信王连华异母亲姐。当年梁夜才历龙鼎关之战,正逢兵疲议和之际,越帝膝下无女,便擢封覆水连氏郡主,贵族之女连幽晚为公主,遣嫁大梁,和亲太子重熙,立为太子妃。那时,覆水世子连华年七岁。
绝艳侯一语话毕,小皇帝便携了满眼幽怨娓娓道:“朕同姐姐是亲姐弟,姐姐若是嫁与舅舅,便是是逆了人伦,连王此心,岂非置朕于不仁不义不孝不悌之地?朕是年纪轻,读书少,可也不是这样好骗的。”
在座的人,大都为迷局所困,多忘了中间还有人伦这么一环,如今听罢,莫不有些恍然意味,只是不免却为那端嘉帝姬可怜,一怀芳心,尚未开花结果,便已如浮萍无根而去,甚是可惜。
这样一番对峙,忠信王俨然落了下风,此间却忽然一笑,长身而起,朝着高座一拜,含笑告罪道:“是臣一时考虑不周,陛下莫怪。”
风轻云淡,恍若适才,不过一回顽笑罢了。
伊祁尧免了他的礼,连华落座,目光有意无意的便看向伊祁箬,帝姬眸色清冷,眼下亦锁着一泓凛色看他,四目相对,隐却刀锋,却有寒色。
他说,一时考虑不周,足见,考虑不周,只在此一时,至于日后……
“——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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