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从璟觉得很委屈,他从未有过如此念头,虽说他整日里与群臣所论,皆是大义凛然治国之词,私底下未必没有凶险手段,但以正道治国,以秦王角度而言,实在是发自内心。国富民强唯正道,人间沧桑唯正道,他所作所为,该是当得起正道这个论断。
然而此时,可以想象,眼前此人平日里必是一介高僧,竟如此痛心疾首、义正言辞质问于他,李从璟都要觉得,自己的确犯过弥天大错,以至于使得佛祖动怒,连方外之人都容不得他。
这般认识让李从璟很愤怒,都说天子一怒伏尸百万,他是秦王非是天子,一怒之下伏尸百万做不到,杀几个人总是轻而易举的。所以李从璟并无多话,只是挥了挥手,给林英下令:“将这僧人拖下去,砍了脑袋。”
林英自然毫不犹豫领命,亲自下了马来,拖起那手持禅杖的高僧就走,动作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林英在那高僧眼里,想必也是十恶不赦之徒,已被恶鬼之气吞噬灵魂,无药可救了。
桑维翰大惊失色,双唇抖动,想出言劝阻,踌躇半响,终是没有轻举妄动。
那些僧人没想到大唐秦王如此残暴,一言不合就要杀人,简直闻所未闻,实在是世间少有的凶恶之徒,但佛门中人不惧死亡,? 当下这些僧人就全部席地而坐,慷慨赴死:“秦王杀一人是杀,杀十人是杀,这副皮囊就请秦王拿去,以免我等眼见世间遭受大罪恶!”
这些僧人说的不错,在秦王眼中,杀一人跟杀十人的确没区别,万人他都杀了,从未有过手软。唯一让人不快之处,这些僧人要寻死哪里不能死,偏偏在大军面前装模作样,实在是惹人心烦。
若是这些僧人不该杀,那就让横刀崩坏好了,所以秦王仍旧是挥挥手,“全部拖下去砍了。”
桑维翰脸部肌肉抽搐不停,他想出言劝阻,又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眼见秦王暴戾无双,那老和尚实在看不下去了,估计活的岁数长,慈悲之心重些,他喊了一声“秦王且慢动手”,见没能起效,连忙双手合十对秦王痛心道:“秦王不问缘由,动辄杀人,即便秦王非是佛门中人,贫僧也以为这不是为王之道,请秦王三思!”
李从璟看着眼前的老和尚,“大师终于肯说世俗为王之道,而不口口声声佛门阿鼻地狱了?”
老和尚怔了怔,约莫是心有所悟,又没完全弄懂李从璟的意思。这是个实诚的老和尚,所以他道:“秦王何意,尚请明示。”
李从璟依旧没有下马的意思,就在马背上说道:“既然出了山门,踏入红尘,那就是为俗事而来,既为俗事而来,当以俗世规矩行事,堂而皇之阻拦亲王车驾,意欲何为?既为俗事而来,便以俗语好生说话,动辄万劫不复、阿鼻地狱,恐吓谁来?难不成大师以为,偌大世间,皆为佛门土地,天下子民,尽是佛门子弟?”
老和尚应该慧根不深,愣了半响才想明白李从璟的真正意思,“原来秦王是怪罪我等失了礼数,此确为我等冒犯之处,请秦王恕罪。”
说完,老和尚又补充道:“然则人命关天,还请秦王手下留情,留我师侄十数人性命。”
李从璟不为所动,淡淡道:“照面故作惊人之语,以求对话之人注意、重视,这本是世俗说客手段,孤一向恶之。大师前来,若是非为佛门利益,而念生民疾苦,孤自可不作计较,但若确为佛门利益而来,又偏偏以天下苍生为借口,还如此出言不逊,便怪不得孤行事狠辣!”
李从璟说这些话,并非空穴来风。
自滑州始,秦王府发现地方许多寺院,侵夺百姓土地,与富豪、官吏之家勾结,剥削之烈犹胜,便有过相应处理。而今大唐推行新政,其土地政策中便有彻查寺院田产一项,可以想象,如今大唐境内,定有许多寺院田产被封查。
秦岭中有三山有名,太白、华山、终南山,其中太白山颇有名寺,是以在这遇见僧人,实是不足为奇。
老和尚听了李从璟的话,竟是老脸一红,喏喏不知何言。
这副老实巴交的模样,倒是逗乐了李从璟,他道:“佛门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叫人命关天,而佛门中人又将身体看作皮囊,以为时时可弃,并不在意,如此不免自相矛盾,却是何故?”
说起佛法,老和尚顿时口齿伶俐起来,代入很快,“佛爱众生,不离众生。我佛慈悲,所以割肉以喂鹰,不惜自入地狱,是愿众生无疾苦。而我等僧众,入佛门,习佛法,是为得大解脱,而后助世人得解脱,佛无我相无人相无寿者相无众生相,万念皆空无所住,是以躯体亦不住。”
老和尚认真论法的模样倒是让李从璟很认可,佛门中人不就该是这样么,好生敲经念佛普度众生就好,掺和到世俗利益中算怎么回事,他道:“我佛慈悲,孤早知之,既如此,佛门缘何与民争利,广纳田产,使民无衣无食?此岂不有违佛祖谆谆教诲?”
说回俗事,老和尚又不行了,与李从璟辩论实在是苦了他,酝酿了半响,老和尚终于憋出一句让李从璟等人哄堂大笑的话,他道:“佛门中人,也得吃饭啊!”
笑罢,李从璟摆手道:“好了,大师,孤告诉你,朝廷不会让佛门饿肚子,但也不会让佛门穿金戴银,孤这个回答,不知是否让大师满意?”
老和尚颂了一声阿弥陀佛,就道善哉善哉,“有秦王此言,贫僧心安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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