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长岁月/艾晓明(8)
王:可是你要说,一个人听音乐的时候这么听,我就要说,他根本听不懂。因为一个人听音乐的时候,他常常忘记了一切技术层面的东西。他完全陶醉在音乐里面。
艾:你可以说,有一种读者是这样的,他不需要知道技术层面的东西。但是,如果要评价一种东西,你必须知道,这个东西难在哪儿。你才可以知道,这个人克服了多少困难。他具有什么样的一种才能。
王:不是。你就说诗吧,过去的诗人,人们说分两种,一种是天外的才能,像李白,这个流派,他一般都是自然流露出来的东西。像这种东西,你就很难说,他有什么技巧。因为他做一首诗的时候并不苦。他是非常自然地流露出来的。
艾:小波的作品肯定不是这样的。
王:还有一种,像杜甫,他是写出来的,千锤百炼。
艾?:小波的作品是改出来的。你看《万寿寺》,他的想象,那个结构,它就变成很复杂、很精致的一种东西,不是很粗糙的、你会写字就能写出来的。好像做一个实验,你一定要达到某种结果,要做很多遍,去比较它们的效果,找一个最好的发展下去。
王:不过我倒是觉得,这是一个优点,还是缺点?因为把一个东西专业化了,繁琐化了,究竟是个优点还是缺点?比如说吧,我看小波后期的作品,我觉得,有些东西,不是他所擅长的。他的结构能力是在对段落的把握上,更大的结构,不是他所擅长的。不过,他现在的结构,他正得其所哉。现在还有些作品,更是支离破碎,那是一种新流派。是不是?
艾:说小波,我觉得,他并不介意要讲一个有头有尾的故事,但是呢,大致来讲,故事还是有一个头尾。比如说,唐传奇吧,反正最后,这对情人结合了,或者后来死了。还有的他改了,比如“寻找无双”,他就把结尾改了。他是在古代里游戏,游戏里也有理性。原来的结尾是无双找着了,两个人白头到老;他写到这儿,把结局改了。找不着了,根本就找不着无双。
王?:我老早就觉得,在西方的一开始,是单线,后来,出现双线,三线、四线。写一段这个,然后跳过去写那个,然后再跳过去写那个,轮番地写。这种东西究竟有没有必要?
艾:那你看是针对哪个作品而言了,要是抽象地讲,这种原则,那就很难说有意义还是没意义。得看你用它做出了什么东西。
王:如果单纯是为了卖弄技巧,那就没意义。单纯为了把情节分细而分细,那就没意义。比如说有的,像金庸的,他也是写点这个,写点那个。这么多的线索,在某个时刻,会突然交结到一起。这就是说,这是一个大结构。有的人就会搞这个大结构,实际上你把它做成计算机的流程图,这个交结,那个交结,它也是很复杂的。这个方块和那个方块有联系,打一个箭头,或者,这个箭头要打回去,这都是把一个问题简单化的方法。也是这样,要作流程图,人物关系,在哪儿交结,它也是很复杂的。
艾:看中国现代的,它不需要很复杂,为什么,因为政治意识形态控制得很严。它要求你,明确地用一种证明一种意图。这就把变成一种很工具性的东西。很长一段时间,艺术就是一种工具,而且是越来越简单的工具。比如说变成大铁锹,或者干脆变成枪杆子。像这种工具,连笔都不是了。
王:“文革”的时候,都是煽情的东西。
艾:从70年代末,以前那些东西解体以后,开始有了文学,但那时的文学,也就是稍微说点实话,说人话。但是说人话,不见得就是音乐,就是,没有到艺术的程度。因为整个中国人的趣味,它都被破坏了,被败坏了。就像一个人吃馊饭,他绝对没有品位了。所以你那时候稍微端上点东西,是人吃的,他就觉得,这是文学。比如那时有些,很容易卖座,以后看来,其实在艺术上很简单。一定要到文学发展,正常地发展很长一段时间,才会培养出好的品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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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长岁月/艾晓明(9)
我觉得小波的作品是属于一种比较纯艺术的东西,属于能够培养人的文学趣味,一种品位的东西。
像你说的这种流程图,我是说,以前的东西,它是不需要写得很复杂的。这种要证明某种写作意图,这种倾向,一直到现在还存在。
如果你想把你的东西写得很复杂,那你也还是从一步一步地走起,像下棋一样,好像砌房子,一步一步砌起。所以,像小波,他想把做到这个程度,他注定要写个十七八遍。这样他才可以了解,这个,它有多少种可能性,然后他再选择一个可能性,把它发展下去。然后到了其他的路口,把某些可能性拼贴上去,然后再走到一个路口,再拼贴新的可能性。
王:你知道金庸他怎么写,他在报上连载,他根本不可能改。他没有修改的余地,他每天的工作量很大。
艾:金庸那个东西跟小波的作品不一样,他是带有很大的消遣性的。
王:我是说他的结构,他的结构也相当得复杂。他也没有修改,在他头脑里就那么复杂。
艾:金庸那个东西,他也有所本,武侠,它也有一套路数,而金庸是玩得很好。比如武侠,它都要有武林流派,比武,寻找秘笈,谁写武侠都得写这个。还有比如流派的承传,师门之间的格斗,最后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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