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凌亲手递了茶杯给我,顺手加了几朵清肺去火的杭白菊,他见我喝了几口,又为我化开茉莉花蕾胭脂,轻轻拍在双颊,香甜馥郁中,只闻得他道:“你这样憔悴,哪里是劳累,分明是劳心过甚。”
我避开他偱偱目光,“臣妾有皇上眷顾,怎会劳心?”
“外头流言蜚语甚嚣尘上,别说是你日日在后宫,连朕在前朝亦有所耳闻,昨夜朕听得你翻来覆去大半夜没有睡好,必定也是为此事烦扰。”他停一停,伸手轻轻抚着我如云堆垂的发,“那些话,实在过分,你自是没有谋害华妃和秦芳仪,怎的连如吟与安氏的事也算在你头上。”
他语气隐隐的有怒气,“朕早就说过不许再提你修行之事,如今还敢议论,朕就是瞧着它们闲得过分了!”
我勉励微笑,伏在他胸前,“清者自清,臣妾无需为此辩白,否则越描越黑,更叫他们闲话了。”我语意愈加低柔,“臣妾只是害怕,涵儿和润儿快懂事了,这些话叫他们停在耳里,臣妾这个做母亲的实在不知如何自处。”
玄凌好意抚慰,“朕知你为难,又不愿朕为你烦恼,宁可自己心里煎熬,你放心,这事朕会为你安置好。”
我低低一笑,不胜婉转,“终究还是要皇上为臣妾c心了。”
于是这一日嫔妃们来柔仪殿请安,玄凌已早早下了朝陪我坐着。因着朝政繁忙,众人已半月多不见玄凌了,今日不意见他在,不免有些意外惊喜,更兼玄凌抱了予涵和予润在膝含笑逗弄,愈加笑逐颜开迎上来凑趣。玄凌也不道烦,一一笑着应付了。问了嫔妃们的日常起居,天凉时是否咳嗽,天热时要吃降火温和的食材,变天时要添衣减衫。我兀自含笑与贵妃说话,耳里落进他的温情言语,亦感慨他用心时可如此周到妥帖,叫一众女子为他面红心暖。
待到众人到齐,他愈加和颜悦色,“今日晨起听见淑妃咳嗽了两声,朕心里便不大安乐。淑妃素来为宫中琐事c劳,十分劳累,如果在座嫔妃未能帮衬淑妃还要叫她添一丝烦恼,便是叫朕心里更不安乐。”他一手抱着一个皇子,“如今三皇子和四皇子逐渐大了,别叫他们听见旁人议论自己的母妃。孩子的耳朵干净,听不得这些,朕也不许他们听到这些。说起来朕的爱妃都出自名门,素习礼教,想来口中是不会有什么蜚语流言庸人自扰的。是不是?”
他容颜端方,嘴角含着温和的笑,一双眼却明如寒星,真的教人望之而生寒意。众人无不凛然,唯唯诺诺允了,思量着话中的深意。他再次以目光逡巡,却蹙了眉,“怎么蕴蓉还没来?”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不敢答语。我含笑坐着,只作不觉,耳边隐隐响起槿汐昨夜的话,“朱氏被囚,中宫无主。只怕鏖战即起,娘娘不能不当心。”她又道:“娘娘自然是位临四妃,生育了皇子和两位帝姬,又最得皇上钟爱。然而放眼六宫并非娘娘一枝独秀,能与娘娘竞争后位者,贵妃和德妃自然最具资历,贞妃生育了二殿下自然也不可小觑,只是这几位都不如那一位……”她遥遥望着燕禧殿方向,“那一位是太后的近亲,出身贵戚不说,“她微一沉吟,“娘娘可还记得她出身的传闻,仿钩弋夫人的故事,手握书‘万世永昌’四字的玉璧,只怕她夺位之意,早在入宫前便有了。”
是“万世永昌”的福气呢,她何必屈膝于我。何况,她一向又是自恃尊贵的。叶澜依轻轻摇着罗扇,望着窗外流云轻浅,“庄敏夫人身份尊贵,自然无需随众到来,自降身份。”
玄凌不假辞色,只看着贵妃,“朕记得月宾你是虎贲将军之女,开国太祖为报齐氏浴血沙场之功,特为你祖父画像设于英武阁。”
贵妃敛衣起身,肃然正色道:“臣妾虽出身将门,也知规矩,即便列位淑妃之前,但淑妃协理后宫,臣妾并非只尊重淑妃,更是谨记宫规教诲。”
玄凌颌首,忽而淡淡一笑,“朕这位表妹,的确是任性有趣呢。”
此事之后,宫中如沸物议即刻变得风平浪静,嫔妃相见时诸人亦愈加恭谨,众人本因玄凌那日的话对胡蕴蓉生了几分敬而远之,而我与蕴蓉见面时常常是我更加谦和许多,连去服侍病中的太后时,亦是她坐上座时指挥东西的时候多,我反而在次座为太后端茶进药,——自然,病得昏昏沉沉的太后自是不知的,反而是落了宫人的闲话,“淑妃与夫人独处时,反而庄敏夫人像位高者,淑妃娘娘倒像是平常宫嫔罢了。自然,庄敏夫人是气度高华的,大约也是贵戚出身的缘故。”
那一日玄凌对自己的评价,胡蕴蓉也不过一笑了之,还在一同伺候在太后的病床前时向我笑言,“原是我的不是,表哥还道我“有趣”,倒叫我不好见淑妃了。”
我含笑看她,“哪里话,皇上偏疼妹妹是应该的,妹妹原是可人疼,我也不忍叫妹妹十分拘泥于规矩。”
她嫣然一笑,曳动发间金光闪闪的一枝硕大五凤金钱玉步摇,“为了太后的玉体,我急的好几夜都没合眼了,到天亮才能眠一眠,难免晨起请安晚些,淑妃别见怪才好。”她掩口轻笑,“何况表哥金口玉言道我“任性有趣”,我倒不敢奉旨任性了。”
只不过是几句笑语罢了,待得另几位服侍的嫔妃来,她又是人前矜持高贵的庄敏夫人了。
花宜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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