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尔精灵将弓弦松开。
☆、六
就如何处理孤独这个问题,男生与女生截然不同。
我们很少像女孩那样三两成群,成双结对地出入教学楼。我们喜欢用富有力量感的短句和脏话咒骂不如意之事。有时我们独自上课、吃饭,去健身房。我们对自己说,别担心,这没什么问题,你很酷。但我知道很多人与我一样害怕孤独,害怕独处。于是我会戴上耳机,让音乐填充身旁无人与我交谈的寂静。
如果你在大学的文学系或者历史系待过,就会明白我想表达的意思。
每次走进教室时,我看见所有人都在与邻座的伙伴交谈,教授在调整电脑上的课件,没有抬头望我。我总是最后一个进入教室。这是因为我不愿忍受呆坐在那儿,而没人来和你搭话的沉默。我总希望电脑开机的进度条能走慢点,这样我就能假装我专注于电脑屏幕,而不必漫无目的地四处张望,显得傻里傻气的。我总给自己找借口。我只在这里待一学期,所以没有必要建立新的人际关系。但我无法否认,当我意识到没人愿意坐在我身旁时,心里的沮丧和无奈。
----安德鲁的日记
十一月九日,二零一八
“……作为残存于英国早期历史中的文明,有关皮克特人(注一)的记录屈指可数。我们能从罗马人的文献记载,和石刻遗迹中拼凑出它曾经存在过的事实……”
电脑桌面的空白文档上,光标不停闪烁,犹如眨动不停的眼睛,向他传递出某种摩斯密码。在这节课的前五分钟,安德鲁·怀特尚能跟上狄克森教授的思路,但之后他的头脑变得涣散,从此处游弋到彼处,却没法聚焦于某一点上。他想了一会儿昨晚皮划艇队的训练,最近的一场比赛在两个月后,但队长山迪却表现得如同比赛迫在眉睫。安德鲁的杠铃卧推磅数还停留在两个月前的四十五,桑迪要求他在半个月之后把这个数字提升到六十。安德鲁希望学校能资助他们买蛋白粉,这样所有队员最后都能去参加健美比赛了。
他还没有着笔写东欧近代史的课程作业,这让他产生了轻微的焦虑。他对自己虚掷时光的行为产生了一种歉疚的心理。明天是周末,他或许应去图书馆。
“……四世纪,哈德良长城将南部的罗马统治区与北部被其他文明占据的‘野蛮’地域相分隔,皮克特人正是北方部落的代表……”
他喜欢社团聚会,喜欢社团里的大多数人,但可惜他们每周只见一次面。毫无疑问,他喜欢吉尔。有生人在时,吉尔不怎么说话,或许是因为他想让自己看起来很酷,或许是由于吉尔生性腼腆,但安德鲁知道吉尔是个好人。有时,吉尔会用赛百味的内部员工价帮安德鲁买夹鸡胸肉潜艇三明治。在吉尔面前,安德鲁能自由地抱怨某位过于专断严苛的教授。没课时,他们会在咖啡馆待上半天,看书,或漫无边际地聊天。
他们喜欢玩假设游戏,问题一般是这样的----
假设罗马帝国没有毁灭,今日的欧洲将会是什么模样?
假设东西教会大分裂没有发生,整个基督教会被希腊语还是拉丁语统治?
假设……
“……假设盎格鲁-撒克逊入侵没有发生,或许皮克特人不会消失,但那是另一个平行宇宙的故事。至少在我们生活的这个时间线上,我们对皮克特文明的了解,只能止步于此。在整个英国早期历史中,有许多如皮克特这样的文明被外力挤压,与其他民族相熔,最终塑造出早期英国的胚胎。下一节课我们将从八世纪丹麦人入侵大不列颠开始讲起,从语言、建筑和宗教来反思维京文化对英国文明有何种深远影响。”
拉链拉开的声音,椅子腿拖动的摩擦。喧嚷的交谈声一下将整个教室给填充满了。学生们将笔记和讲义,往阶梯教室门口走去。狄克森教授将电脑关上。安德鲁回过神来。他右手的动作停止了。在他面前摊开的横条笔记本上,画着一名长发精灵。精灵的四肢以阴影线条涂就,以表明他黝黑的肤色。精灵手擎一根长矛,矛尖指向纸页上方的龙。精灵和龙怒视彼此,露出尖锐的牙齿,如同孩童的蜡笔画。
这幅涂鸦下有一行注释,以加粗的大写字母写就----
卓尔精灵安德鲁·怀特。
“你去过伦敦吗?”
“几年前去过,学校组织的旅游项目。”
课间的咖啡厅满是学生。他们坐在靠近桌边的一处小圆桌旁。吉尔把多力多滋整个儿地浸入辣酱中,安德鲁看着那片猩红的玉米片,口腔不由地生出灼烧感。吉尔却心不在焉地嚼着。他另一只手翻看手机,检查社交媒体上的通知。
“嘿,圣诞有什么计划吗?”安德鲁问道。他将奶精倒进拿铁咖啡,用竹签缓缓搅动着。
“没什么特殊的,回家过节,”吉尔耸耸肩,“你呢?”
“我到时候也许会去伦敦旅行。”安德鲁说。
“你不回家?”
“机票太贵了。真希望伊拉斯谟项目能涵盖圣诞机票,但很可惜他们不提供这种支持。”
“很抱歉,”吉尔给安德鲁递来一块玉米片,像是在用巧克力安慰一个沮丧的孩子,“要尝一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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