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楼心情本来不好,每日做戏,十分绷紧。但与这年青人说话,竟尔微笑了几次。
这年轻人问的问题、说的话均带着稚气,身量上虽是个青年,骨子里还是个孩子。
若要抗日救国,自然也全凭一腔热血,宣传演讲,上街游行什么的,还来不及学会那些尔虞我诈。
以他这性子,只怕要学会也十分困难。
一个天真的、对世事充满期待的小傻子。
明楼的心态明诚大致猜想得到,那种傻兮兮的快乐是对明楼这样的人有杀伤力的。
因为他们早已失去那种东西,也不被允许拥有。
他们心里埋藏着太多的罪恶,日复一日地啃噬着心脏。
到后来,都像是没有心的人了。
明诚说:“先生如果喜欢,就过几天再过来。”
明楼嗯了一声。
车子开回酒店。
路上,明楼说:“南田洋子约了我明天中午吃饭,你跟我一起去。”
明诚想了想,说:“她如果真想邀约,早几天就该约,为什么是现在?”
“我想,她可能在考虑我跟龙山克政案是否有牵连。”
明诚略皱一下眉头,他当然知道那不是明楼做的。
“这个,问题倒是不大,您有不在场证明。”
“是的。所以,明天我可能会陈述昨晚发生的事情。”
明诚的手在方向盘上微微一滞,旋即恢复如常。
他说:“当然。”
明楼又说:“明天,高木寅次郎也会列席。”
明诚抿一下嘴唇,说:“那么,您可能会有点麻烦。”
“你当然是了解他的。”
这句话带一点刺,明诚听得出来,但假装听不懂,徐声道:“高木这个人,我的确知道一些。他是我目前见过最优秀的日本谍报人才,在专业才能上无可指摘,出色到让人难以置信。落到他手上的人,从不会被草率地处置,他认定,每个人都有他的价值,即使是那些看起来微不足道的,都有可能刨挖出意想不到的信息。他可以通过牙齿,判断一个人的真实年龄;通过面部特征,判断其工作环境;通过手和脚,确定工作的性质;通过身上的气息,判定职业方向。简而言之,就算一个人嘴闭得死紧,他照样会泄露信息给高木。”
“那么,你为什么能骗过他?他当然也摸过你、闻过你。”
明诚轻轻咬了一下嘴唇,以明楼的学识,完全可以选择别的措辞,但却偏偏要这样说,那么当然就是故意刺他。
稍许心气浮动之后,只是过了一会儿,他已将心火压下,声音平静:“训练方式有点特殊而已。”一般的训练基地会着重训练肌肉,但红房不是。红房认为:肌体的力量取决于细胞内部以及使用力量的方式,所以增肌的效果远远比不上加强神经纤维束。这是远远领先于世界的训练模式。
明诚随意带过,言语保留。他没有告诉对方,在他受训的地方,大部分人的外表看起来跟普通人并没什么不同,反而是弱者比较肌肉堆结,由此造成的后果是各项敏捷指数和精确指数大幅下降。最强的特工是一个才十几岁的小姑娘,外表极具迷惑性,一头柔软金发,鼻子上缀着小雀斑,不知多么娇弱堪怜。
高木用肌体强度去检视他,当然会发生误判。他肢体柔韧,纤细单薄,两只手上一点茧子都没有,完全不像一个会战斗的人。
他思考了一下,接着对明楼说:“如果南田的意思是让高木帮忙试探,高木必然可以找到各种借口碰触您,那么也就几乎肯定可以发现两点。第一,您用过枪,而且时间不短。第二,您的体能很好。这两点都是跟您经济学者的身份不太相称的。所以,您今晚就需要考虑好,要怎样解释这两点。”
他若有所思:“高木,必须慎重对待。他是一个……比南田洋子可怕得多的敌人。我当年虽然侥幸过关,但也付出了代价,有了后遗症。”
“什么后遗症?”
“会疼,不定时的。”
到现在,他都还记得,高木说过的一句话。
那一天,在昏暗的刑讯室里。
戴着黑色皮手套的修长手指松开他的下颚,高木由俯低身的压迫转为站直,嘴角轻轻挑了一下,居高临下,带一点睥睨:“不管你承认不承认,我……确认了。”
高木就是那么一个会自己认定各种证据的人。
而且,他的认定,总是合理的。
他会铺开一张网,然后再一点一点地将这张网收拢、勒紧,直至网中的人无法喘息、彻底崩溃。
会春居是一家日本料理店。
明楼到的时候,南田和高木已经候着了。
“抱歉,我来晚了。”
南田洋子笑道:“哪里。是我们来早了而已。”她向明楼做了个请坐的手势,又对明诚说:“明诚先生也一起坐吧。”
南田洋子为明楼和高木做了简单介绍,高木微笑着对明楼伸出手来:“久仰明先生大名,幸会。”
来了,明楼想。
明楼不慌不忙地握上他的手,满脸笑容:“我也是久闻高木课长威名,可惜不得亲近,深感遗憾。”
明楼初次跟高木正对面,这才完全看清楚这个男人。
这位日本军官从内衬到风衣一色纯黑,全身上下没一点杂色。五官如同刀削般深刻,坐在那里,如同青松一般,有种卓尔不凡的气度。
非常出挑的男人。即使让他置身在人群中,也一眼可以识别。
高木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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