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讲啥故事,你们大概也都猜到了,如果当时知道要干的是啥事,我宁愿丢了俸钱被上头打个几十板子也不会去了。
噤声,听我说,其实开始我没看清他的脸,我当时哆嗦着拿着竹竿子,啥都看不清楚,其他几个相熟的人也差不多,我们互相看着,都觉得当真是触了天大的霉头,吕皇后怎就正好点中了我们这一队。
吕皇后第一次叫我们刺的时候,有好些人都没听见,包括我。但那么十几根还是戳进去了,我好像听见了半声惨叫,只有半声,然后便什么声音也没了。
吕皇后很是生气,又叫我们刺,我哆嗦着手捅了进去,似乎刚碰到那具身体,我就再也刺不进去了,我听见给黑布遮住的木笼里传出喘息声,很重很急,我想象着里面那个人浑身流血的样子,我觉得想吐,如果那时候手里握着的那一截竹竿子也是尖的,我大概会捅进自己身体里。
吕皇后大概是挺满意,她围着那木笼转了两圈,我忍不住盯着她看,她也没动怒。
……
小钟道:“就这么……死了?”
小李道:“真个惨。”
老曹摇摇头:“没呢,如今想来可不都是我们的错,我们那时候胆小手软,对着那样大人物,那几十根竹竿子,竟大部分没怎么刺得深,他如何能痛快就死。”
小李惨然道:“开朝国士,何苦如此折磨。”
老曹摸着酒罐子,亦道:“那萧丞相也是如此说法。”
小钟道:“萧相竟也在?”
老曹道:“怎么不在,淮阴侯就是他亲手带进来的。”
小钟道:“这……这却是……”
……
其实我们当时都没敢想,萧丞相是如何把淮阴侯带进长乐宫的,他老人家许是最难过的,不过也许他们关系没那么好呢,是是非非,都是我们这群外人在乱琢磨。
吕皇后叫我们将竹竿子拔了出来再刺,我已经软得没一点力气了,幸好这时候,萧丞相冲了进来,他看着我们这群人,浑身都抖起来,老人家指着那木笼问道:“他可是在里面?”
吕皇后笑道:“丞相说得不错。”
萧丞相哑着嗓子又道:“可还……活着?”
那吕皇后大笑:“丞相自己看看不就成了?”
萧丞相颤巍巍着扒拉开那遮盖着木笼的黑布,夺过我们中一人腰刀,在那木栓上拼命砍了许多下,然后那笼子被打开了,萧丞相扶着栏杆挪了进去。
那木笼子很大,比我们眼前这口钟大得多了,这钟啊,当时也离得不远,就在三丈开外——我顺着老丞相的步子慢慢往前看,看见了顺着木笼子底座上流出来的血,我沿着那血迹战战兢兢地看,我觉得这辈子再没看过比那木笼子更怕人的东西,老丞相在满身是血的淮阴侯面前跪倒,我看见淮阴侯他苍白着脸仰躺着,那么多的血,竟没有溅上他的脸。
老丞相红着眼对吕皇后道:“无双国士,切勿如此折辱,请皇后赐淮阴侯速死。”
吕皇后过来攀着那木笼子看着他二人,语带惋惜道:“那就请丞相给咱们的韩大将军来个痛快吧。”
我们看见吕皇后满脸兴奋地将一把刀扔进笼子里,哐当一声落到丞相身侧。
老丞相一手捡了那刀子,一手抚着奄奄一息的淮阴侯的脸,像是抚着疼爱的幼子般。
淮阴侯却突然睁开眼,盯着老丞相,轻轻叫了一声,我靠着笼子,离得极近,却也没听见他说了什么,只觉得他眼睛里说不出的委屈难过。
老丞相的手罩住了他的额头,却是极低极慢地说了一句:“听话,闭眼。”
淮阴侯便果真合了眼,我们单知道这大汉最桀骜的将军从来不是逆来顺受的人,却不想他这般听萧丞相的话,老丞相叫他闭眼,他便真闭了眼,就好像我们吃吃饭喝喝水,再简单不过。
老丞相抖着手将那刀按上了淮阴侯的脖子,我忍不住也闭了眼,这时候,我才发现,自己已经瘫倒在木笼边上了。
这件事后,我便再也没见过萧丞相,我们那一队人退得退走得走,甚或有被上头直接找了借口杀了的,总之最后只剩下我一人了,我便日日守在这边,看着高皇帝咽了气,吕皇后变做吕太后。
后来惠皇帝搬去了未央宫,吕太后自也不肯在这边住,换了别的大殿住去了,这里就慢慢荒了。
没过两年,我听说萧丞相也去世了,给高皇帝陪了葬。
我守着这片宫室,守着这口大钟,也从小曹啊慢慢变成了老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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