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邦闻言,自然知道楚王所指为何,便唤了扈从承上,也不细看,就放在案上,嘴中看着韩信道:“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难得楚王辛苦带来。”
楚王信猛然抬头,双眼对上皇帝刘邦那双微带戏谑的眼。
刘邦被他盯得有些发悚,心道quot;这回可真惹了你了,一会却不知能惹你到何种模样quot;,他清了清嗓子,刻意使自己显得轻松些道:“楚王可知这巴渝舞?”
楚王信回道:“自然知道。”
刘邦摸了摸唇上胡须,又道:“楚王可曾舞过啊?”
众皆无声,心下哗然,舞乐虽说不得不入大流,皇帝也曾多次起舞,宣称要与民同乐,只是这楚王信,天下谁人不知其傲气非常,莫非咱们这皇帝陛下流氓脾气又发作了,这次竟玩到楚王身上了?
楚王信盯着座上皇帝一言不发,长剑突然出鞘。
楚王信道:“起鼓!”
鼓前军士闻之一震,手上不由动作,开始击鼓。鼓点声声,却是比方才急促许多。
楚王也不动作,只执剑持地,双眼兀自不离座上皇帝。疏忽楚王有了动作,上前两步,舞阵军士立刻交叉穿行,变为数条弓形将楚王拱立其中;楚王向左一步,轻抬手中长剑,阵中军士随着鼓点动作,挥起手中戟剑弓弩,却是整齐异常。
楚王并未起舞,只在阵中移动步子,最多不过三步,百余名军士却随着他的脚步,娴熟异常地变换阵型,时为长弓时为鹤翼,始终将楚王众星拱月般拱立其中。
诸王看得赞叹,皇帝看得心惊——他手下军队多是从楚王韩信手中夺来,楚王演兵天下闻名,只是随意几步,就牵着他这些亲随移步换形有如神助。
刘邦心道:不能留。
楚王信随性指挥巴渝舞阵中的军士变换了数种阵型,接着挥剑入鞘,退至鼓旁,从军士手中接过鼓槌,轻敲一声。
他的鼓点初时夹在其他鼓声中显得有些杂乱,数息之后便融入进去,鼓点随之越来越急,鼓声烈烈,澎湃有力,众人仿佛看见万马齐奔而来。
众军士挥戟变阵,移步换形,兴奋非常,巴渝乐舞在急促的鼓点中演绎得精彩非常,真是大战前军阵前鼓舞士气的军舞。
楚王信突然扔了鼓槌,挥掌在鼓面上一拍,众鼓齐喑,舞阵齐停,只留了嗡嗡几声余响。
楚王信大步向皇帝案前走去,在五步外停步,看着刘邦道:“陛下可还满意?”
刘邦不为察觉地扯了扯嘴角,迅速笑嘻嘻道:“满意满意,怎不满意,小小乐舞就消了楚王怒气,寡人哪里敢不满意。”
楚王闻之变色,单膝跪下。
刘邦从案前走出,弯腰看向楚王:“韩信呐,你怎么就始终这么威风?”
楚王抬眼与他对上,却见皇帝脸上堆满笑容,眼里却满是恨意,他心中一惊,竟有些茫然不知所措,他从未在这双眼里见过如此多的恨意,便是当日在垓下说起被围困中的霸王项羽,刘邦眼中也是戏谑多过恼恨,而正对着韩信的时候,却不论何时,都是充满信任与友善。韩信此时方觉,也许刘邦眼中早为他藏下多般情绪,用他靠他时,善意,信任,欣赏甚至倾慕,多得将他溺死其中。如今他却是无甚需要倚靠的必要了,故而当年那些善意的情绪立时被早早埋下的恨意驱散,同样能让他窒息而亡。
韩信为了来这里,使昔日好友死于非命,他虽难过,然则心里也着实有些多日未见的期盼,他虽骄傲,那曲击鼓也着实有些真意。无论是骄横还是顺从,韩信对刘邦向来是真心是实意,故而他以为刘邦对他韩信也该是真心实意的。
时为楚王的韩信不知所措了,因他竟不知该如何面对此时的皇帝刘邦,他只知面对那个于他解衣推食的刘邦,这种局面他从未想过,故而他竟然有些慌乱,兵临绝境他不慌乱,统兵百万他胸有成竹,只为今日这小小御宴,他竟然慌乱了。
他的慌乱被刘邦看在眼里,皇帝眼中立刻多了几分得色。
皇帝刘邦一手在他脸上摸了一把又迅速移开,另一手却朝外一挥,那方才列阵起舞的兵士立刻前来将二人围住。
刘邦起身,大手一挥,意气风发,轻描淡写一声“绑了”说得霸气十足,仿佛当日在垓下见到项王头颅那般得意。
韩信被军士捆了拽起,手中长剑“哐当”一声落在地上。
刘邦看着他道:“寡人没法子,有人告你谋反嘛。”
韩信呆愣半晌,自语道:“真是好句。”
刘邦问道:“爱卿说什么?”
韩信对他茫然一笑,仿佛还在自语:“‘狡兔死,良狗亨;高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天下已定,信真是该死。”
刘邦一愣,怒道:“还不关到后车去。”
罪臣韩信蜷缩在车子角落,这辆车作为皇帝出行的备用车辇,装饰陈设华丽又不失舒适,空间更是相当之大,但这唯一的乘客却始终缩在角落,车外看守的军士看了几次,都见他分毫未动,仿佛已是个死人。想到此人身份之贵重,终还是去向皇帝报告。
刘邦来得很快,亲随们见他钻进了这辆马车,便自动后撤数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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