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利安直起身,把刚才放到桌上的威士忌喝光,惬意地摸了摸肚子,对斯蒂芬说:“怎么?你不想请我吃顿饭吗?别想着用酒把我填饱,我的胃已经受够了快餐食品。”
斯蒂芬想象他皱着眉头咽下汉堡包的情形,不由自主地笑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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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在城市饭店的餐厅享用了一顿丰富的晚餐,然后到二十一层的楼顶平台上吹了一阵冷飕飕的晚风,直到身体快冻僵时跑回房间,每人手里捧着一杯威士忌靠在床头,一边让浓烈泥炭味和海藻味的麦芽酒流下喉咙,一边享受着思绪上升到天花板又从天花板飞升到夜空里的愉悦。
“我得承认,伯努斯·莫拉托夫是一个艺术家。”朱利安叹息着说,“他非常精通制造梦境,不仅非常逼真、震撼,而且非常具有艺术性,那个神秘山谷简直就是完美幻想的产物,那些石头、植物、鸟类,还有空气中的微风和气息。身处其中你会感觉到某种危险就潜伏在附近,像捕食的猎豹般盯着你,轻轻移动脚步,柔软的触感。你明知有危险,却依然会放松,渴望融入飘荡在空气中的分子里去。而那随时会出现的危险也像一种稳定的药剂,让人陶醉。完美,的确,人们会爱上那种情绪——宁静、安逸、隐隐的刺激。而同时,伯努斯还是个戏剧家,他对戏剧性的偏爱让我想到了英国的侦探小说家们。他从不让被梦境纠缠的人们直接到达中心,而总是做一系列的铺垫:让我飞过山谷,走过长长的走廊,或者让你接二连三地目睹非人形的怪物。然后当梦境的高潮来临时猛地将你推入结局,你为此喘息,惊诧,并心醉神迷。你已经完全被梦境所控制,而他的目的便达到了——你不再是你自己,你丢弃了意识,成为他的玩具。”
“这么说伯努斯还是个出色的心理专家。”斯蒂芬说。
朱利安喝了口酒,继续说:“这正是我要谈到的第三点。他非常了解人心的运作过程,知道每个人内心最恐惧的是什么,然后就把那样东西展示给人看,等待着那个人自己崩溃。对于曾经杀害他和阿尔伯特·g的人来说,寻找恐惧顶点会很简单,伯努斯大概只要反复重现当时血腥的场面就足以使人发疯。而对于七人凶手的儿女来讲,会稍微麻烦一点儿,他必须知道他们内心深处隐藏的东西,但这个地区的历史提供了足够多的战争,政治迫害和阴暗的罪恶,找到这些并不很难。对于伯努斯来说最难对付的,就是突然闯入的计划的陌生人——比如你和我,但显然,他还是找到了我们的弱点。他变成了莉迪,但这还不足以摧毁我,于是他让我目睹整个生命史的进化过程,目睹无数生物产生到灭亡的无止境的循环,每一生物都设法以其他物种为代价而生存,从它们的痛苦不幸中受益。一切产生都是为了毁灭。他让我看到这些,让我看到……”
他停了下来,眼睛盯着面前墙壁的一点。斯蒂芬同情地看着他,说:
“他让我们看到的是我们最害怕的东西:生存的虚无。一切都如此,生命什么也不产生,因为它根植于死亡之上,就像细菌从腐败的尸体上产生一样。我们只不过是一小撮分子、原子的重新排列组合。大自然为了传宗接代创造了骇人听闻的法则,我们必须以其他生物的躯体为食,我们必须依靠冷冰冰的物质,必须在不肥沃的土地上耕作,必须工作,因为我们要进食。没有什么能帮助我们,连受尊敬的古老神灵都不行。”
朱利安笑了笑,说:“而最可怕的就是——这是对的。”
斯蒂芬长长地叹息一声,倾过身体,头倚着朱利安的肩膀。
“所以有时候我会觉得死掉可能好些。”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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